[叶橙十二月花信/3H]一枝杏
3H/「杏花」
一枝杏
踏入人间的第一百三十年，叶修搬了第二十次家。
按寻常计岁方式来看，他的年龄已近两百，却偏偏长着一张二十来岁的脸，虽说不上是惊天动地的好看，却也能让小姑娘们芳心乱动。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，流水还怕被人看出端倪，每隔几年就要搬回家，省得邻居狐疑，惹来不知何处的道士。
新家在一座不知名的山下，前有溪后有树，举目望去，皆是一片葱葱郁郁的绿色。四处少有人迹，到最近的村子也要走上半刻钟，故而价格便宜，很适合他这种想要隐居一段时日的妖怪。叶修掐指一算，觉得接下来一百年都可以不必再为房产四处奔波。
实乃一件乐事。
新家很快迎来了第一位访客。
访客不是聒噪的剑客，也不是大小眼的狐狸老友，而是一只狸花猫。
猫是不知何时跑来的，蹲在窗前，歪着脑袋，尾巴一甩一甩，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屋里屋外忙忙碌碌，目光颇为专注，好似这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。叶修的行装寥寥，不多时便收完了。他回头看去，不知是不是错觉，那猫竟对他眨了眨眼睛。
百年的老妖怪略一晃神，那猫便从窗台上跳下，不知跑去何处了。
叶修开窗的手就僵在原处。好半天，他才收回手，心想是不是自己换了新住处太快乐，一时没控制好妖气，吓着它了。
不过后来猫又来了几回。大抵是方圆十里内只有这一处地方能住人，它要串门也只能来此处。
有时候是叶修亲眼瞧见——但这样的时候比较少。有时候是留在窗前的几朵小梅花，它大抵是清晨过来的，脚上沾了些许湿润泥土，留下小小印记。
叶修觉得有趣，下次便给窗户留了条缝。
果不其然。当他外出归家时，窗户打开，屋内稍轻一些的摆设已经被山风吹得乱七八糟，而桌上除了新鲜的梅花之外，还散着三四片绿色的叶子。
收拾费了他好大的劲。反正窗是不能再开了，叶修想了想，改而在窗前放上一颗小果子。
第二天一早，他睁眼去看，发现果子只被咬了一口。
看来太酸。
窗台投喂持续了一段时间，叶修渐渐摸清这位小访客的喜好。一般在早晨过来，喜欢甜的果子，讨厌酸的和苦的，但太甜的也不吃。吃果子的猫不太常见——不知道它喜不喜欢吃鱼？但叶修不会做鱼。人世间走了这么多遭，他只对洗手作羹汤没辙。幸好妖怪从不讲究吃食，只好委屈猫了。
猫吃了他半个月的果子，没跑，反而给他带来礼物。一枝杏花，小小的白色花苞将开未开，花瓣上还沾着露水，就这样被放在门外。
三月芳菲，确实是杏花开的时节。
叶修捡起花，翻箱倒柜找出个瓷瓶，放了清水将花养在里头。
第二天又是一枝杏花。
第三天也是。
花越来越多，很快瓷瓶就装不下了。
第四天，叶修忍不住叹口气。他揉揉鼻子，觉得满屋子都是杏花的味道。
第五天，天蒙蒙亮，一支小小的花枝刚落在门前，忽然“吱呀”一声，木门被推开了。
狸花猫一愣，还未来得及反应，就被一把捞起。
叶修穿着月白长衫，打着哈欠。猫挣扎了两下，没法挣脱他的怀抱，只好耷拉耳朵，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。
“花太多啦。”叶修煞有介事地说道，“不用送这么多的。”
他一边说，一边挠了挠它的耳根。
叶修一手抱着猫，一手拿着杏枝进了房间。
杏花挤在瓶子里，而猫则被他放在床上。“还早着，如果不急着回去的话，要不要睡一觉？”床铺很柔软，几乎是同一时间，猫也张开嘴打了个哈欠。
叶修笑了笑，把窗户插销稍稍拉开一点。
“走的时候记得要关好窗。”他轻轻点点猫的鼻尖。
猫轻轻“喵”了一声，在他的枕边蜷成一团。毛绒绒的尾巴一甩一甩，最后搭在叶修的脖子上。
醒来的时候，猫不知何时已经走了，窗户倒是关得好好的。叶修揉揉眉心，从枕边拾起几根褐色猫毛。
那是叶修最后一次见到猫。在那天之后，它忽然就消失了。但杏花照样送来——不是每天都送，而像是掐着时间点，上一枝将将要谢了，便有人送来下一枝。
真的是人——十四五岁的小姑娘，远远站在屋外，手腕轻轻一抛，一枝杏花便轻轻落在门前。若叶修瞧见了她，还没来得及招呼，她便弯起眉眼对他笑了笑，而后飞也似地跑走了。
那神态倒有几分熟悉。
叶修只当她是春心萌动的小姑娘——反正这么多年下来，这样的事他见得多了。按照以往经验，他略施手段就能让人打退堂鼓，偏偏此回用尽方法，小姑娘还是锲而不舍。
只好用杀手锏了。叶修想。他环顾四周，觉得这屋子好是好，就是没法再住下去。
瓶里的杏花谢了。第二天，他轻而易举就抓住了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小姑娘。
小姑娘像是受惊了一样，可抬头看他时，又弯起眉眼。
“是你呀。”她的声音软软糯糯，像是杏花瓣一样柔软。
叶修努力让自己板起脸：“你过来做什么？”
“送花呀。”她朝屋内看去，“你的花都枯了。”
叶修随手一挥，一阵风轻轻钻进屋内，原本蔫蔫的花枝竟慢慢恢复了精神。小小的花朵缀在上头，清而淡的香味扩散在空气中。
“你懂了吗？”他说，“人妖殊途——”
后半句被小姑娘突兀打断。
“原来你也不是人啊！”花枝落在地上，小姑娘摇摇脑袋，头顶晃出一双尖耳朵。
叶修：“……”
看着还挺像那只狸花猫。
叶修捡起花枝进了屋。小姑娘亦步亦趋跟在后头，颇有兴趣地四处打量。
“你不是看过好几回了吗？”
“猫和人的视角不一样嘛。”她软着嗓音说道。现了真身后，她便顶着猫耳朵登堂入室。毛绒绒的耳朵就在面前，很难有人会控制得住自己的手。
叶修同样忍不住。
只是他刚刚一碰猫耳朵，小姑娘就像受惊似地向后退了几步，一张脸红通通的。她嘟囔几句，似是想要说些什么，但最后只是抬头瞪了一眼叶修。
始作俑者轻咳一声，把手背在身后，试图装作无事发生：“你有名字吗？”
山野精怪，若是天生地养，化成人形后，多半是无名的。
小姑娘半天没说话。正当叶修以为她没有名字时，她却开了口。
“苏沐橙。”
叶修后知后觉想起，此处地接金华。
金华有猫，每于中宵，高楼对月，吸其精华，久而成怪。聚而成族，以苏为姓。
百年前他搬家途中经过金华，似乎同猫妖一族闹了点不愉快。没想到此回阴差阳错，又遇上了。
叶修心想：不知这算不算麻烦？
杏枝轻轻一动，白色小花落在桌上。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拾起花，放在手中把玩。
叶修又想：算了，反正麻烦不嫌多。
他从姑娘的掌心中拈起花，轻轻别在她的鬂间。
FIN.
*金华有猫，每于中宵，高楼对月，吸其精华，久而成怪：这段改写自《坚瓠集》的记载。后面是瞎编的。
尝试了一下新的写法。
没写出来的设定是叶修其实也是猫妖一族，源于 @麻酱 之前说的喵叶喵沐paro，但写得很烂，我诚挚谢罪。
